媒體的中國夢
一九九三年夏秋之際,世界傳媒巨鱷新聞集團(News Corp.)的掌門人梅鐸(Rupert Murdoch)老先生耗鉅資從香江首富之家的小少爺手中買下了新興的香港衛視,日後更以此為基礎打造出當今亞洲最大的衛星電視網星空傳媒(STAR)。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先生此舉志在逐鹿中原,勢要敲開那片群雄垂涎已久的中華市場大門。繼把英國天空廣播(BSkyB)攬入旗下後,有點得意忘形的他在九月一日倫敦白廳宮(Palace of Whitehall)演講中大膽宣稱,作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虛構「極權社會媒體操縱思想」的〈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搞錯了!他澎湃激昂地講解著他以為的美麗新世界:「通訊科技的進步已成為各地極權政體的明顯威脅」(Advances in the technology of telecommunications have proved an unambiguous threat to totalitarian regimes everywhere.),而「衛星廣播更是讓那些封閉社會中求知若渴的大眾能夠繞開由政府操控的電視頻道」(And satellite broadcasting makes it possible for information-hungry residents of many closed societies to bypass state-controlled television channels.)。他根本不曾想到,宣稱「改革開放」已多年的北京政府會反世界潮流而為之。沒多久,中國大陸便頒佈了至今有效的國務院一二九號令〈衛星電視廣播地面接收設施管理規定〉,嚴禁國民私自接收衛星電視。
多年以來,豪言壯語早已不提的梅鐸老先生攜星空傳媒不斷對北京政府獻媚、週旋與合作,生意卻絲毫不見起色。某年擅播中華民國國慶節目的香港衛視中文臺(STAR Chinese Channel – Hong Kong)更被大陸封殺,只好賣予劉姓商人。大陸商人更懂「國情」,將原臺改裝為純資訊化的鳳凰衛視(Phoenix TV)後,反而獨領風騷。最近,老先生決定在中國大陸鳴金收兵。他把處心經營多年卻無處施展拳腳的星空衛視(Xing Kong)及Channel [V]大陸頻道(Channel [V] Mainland China)等最後的大陸資產統統賣給了政府基金。這無疑表示了國際傳媒進軍中國的慘敗。勝利者除了北京政府,還有歐威爾,畢竟大陸民眾根本就不知道有誰來過。其實,我們可以不那麼嚴肅地看這件事。比如說此間有兩名華人是真正的贏家:一為曾將某章姓女演員帶入上流社會風月場的星空傳媒前高層「鄧文革」女士,其早冠夫姓而稱「文迪.鄧.梅鐸」(Wendi Deng Murdoch)了;再就是被香港首富老爸逼回港創辦香港衛視的不成才小兒子,他憑當年交易名利雙收,之後更平步青雲,還蟬聯全港首席「鑽石王老五」至今呢。這些所謂茶餘飯後的「娛樂八卦」,纔是當今中國「媒」體們所能報導與熱衷追捧的事物。
極權政府以操縱所有媒體作「老大哥」(Big Brother),而輕易打壓異見與控制輿論。那「新聞自由」的夢想,中國媒體就只能想想嗎?二零零六年初,〈中國青年報.冰點〉因刊載自由言論被中宣部勒停,台灣作家龍應台女士憤而作〈請用文明來說服我──給胡錦濤先生的公開信〉一文聲援。此事後雖不了了之,但在大陸知識分子界卻影響深遠。數日前,龍女士在京出席「二零一零年中國夢實踐者」頒獎時在臺上講,「我的一個夢想,就是這個國家,能夠不再有不能出版的書,不能上映的電影」。臺下掌聲空前。同臺的藝術家陳丹青先生對電視鏡頭調侃道:「東方衛視還是把這段刪掉吧」。龍女士第二天假北京大學禮堂演講〈文明的力量──從鄉愁到美麗島〉,末段引用她廿四年前在台灣「野火」時期臨別演講的結尾點出了自己不變的中華自由夢:「……我的夢想是,希望中國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個晚上站在任何一個地方說出心裏想說的話,而心中沒有任何恐懼……」。以魯迅筆跡為報名以明敢言之志的主辦方〈南方週末〉在演講見報時仍無奈刪掉了該段菁華【註一】。即使如此,政府仍禁止國內各界傳媒報導此演講。幸好已敗走中原的梅鐸老先生當年協助政府大力發展互聯網,演講的現場錄音便得在今日中國網路世界裡不脛而走,引得議論紛紛。而演講全文稍後亦見於香港〈明報〉、台灣〈聯合報〉及新加坡〈聯合早報〉等【註二】。在如此複雜的環境之下,中國媒體到底該如何圓夢呢?
我們不妨以史為鑑。上溯至民國三十八年之前,清末已有上海租界的〈申報〉以追蹤「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令其被世人關注終得翻案,彰顯媒體公正之名,以致滬民一度以「申報紙」代稱報紙。後由國民政府訓政開始,媒體自由盛況空前,報紙雜誌層出不窮,且不提魯迅胡適等文人的 深刻,當時中堅的〈大公報〉已能獨家報導民國十七年張學良將軍「東北易幟」之事,而〈文匯報〉更是抗日戰爭中的宣傳利器。只可惜內戰結束大江大海一去不復返,中國媒體之夢也就此被封存。直至一九八八年,宣布「解嚴」的蔣經國總統辭世前留給國民的大禮之一便是解除報禁。從此台灣大小傳媒林立,任何私人皆有權申請開辦報刊雜誌甚至電視廣播。再說英殖民下的彈丸香港經「六七風暴」後媒體隨經濟不斷發展,今日既可包容建制親中的〈文匯報〉、〈大公報〉等左派長存,亦有極右壹傳媒〈蘋果日報〉類大放異彩,或是自我審查的〈東方日報〉系不溫不火,當然也少不了〈南華早報〉、〈明報〉和〈信報〉來立以公信。在大陸,二十多年前胡趙主政期間幾近要消除媒體限制,是時自由風起雲湧,卻終因未推倒中國之柏林牆(Berliner Mauer)而前功盡棄。
我一直認為,中國需要有類似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First Amendment to the United States Constitution)的法律作保障,纔有媒體自由的興起。其實不然。中國公共知識分子已不少,只是影響力還遠不如政府宣傳的無處不在。要圓媒體的中國夢絕不能只是傳媒大亨的一廂情願,而要漸漸地讓這個封閉社會中的人民大眾能夠繞開喉舌嘗試資訊自由的滋味。而「自由」這東西會讓每個嚐過的人上癮,並死心踏地地愛上它。
註二:《文明的力量-從鄉愁到美麗島》,〈聯合早報〉,二零一零年八月九日
完稿於民國九十九年八月十九
很认真的阅读了这篇文章,写的很好。我怎觉得比梁文道的文笔好好多,强烈推荐你投稿到大陆的纸媒,南周,或《独唱团》,虽然我知道你把独唱团定义为和《萌芽》差不多。
另外不是说,如今STAR TV 在台湾和新加波还有落地。STAR TV 真是当年初中的时候美好的记忆。
真是過獎了。梁道長非議不少,但他都是不錯的公共知識份子。最近我又在看一些民國三十八年前的白話經典,想來是時大家文筆纔為人稱道。如今九十後之作文,我大多難以恭維。所以個人希望以後能自己辦私塾的。
我向來以文字自娛而已,投稿之事曾有考慮,但個人太懶惰總不了了之。〈萌芽〉當屬少年文學,〈獨唱團〉則算青年文藝了。主要此書系還出品不多,需加以時日乃曉其風範。〈南週〉成熟穩重,坐擁眾多資深媒體人,我哪好意思班門弄斧呢。
其實小時候我蠻少看電視,且家中亦無法收視鼎鼎大名的香港衛視中文台。但在親友家中一見到便十分喜愛,斷斷續續地看也伏下了日後的香港情意結。至今腦中仍能浮想其時令人耳目一新的畫面與國語腔。其後落地台灣與獅城的衛視中文台我也看過,總欠缺以前「港」味的驚喜。而本港繼任者鳳凰衛視更風格迥異。是我這老餅難捨當年情啊。
去年還在國內之時,是通過翻牆軟件在Youtube看龍應台女士在北大的演講。
十月份的時候一個同學患水痘住院,在醫院陪護的時候我把龍女士的發言稿念給她聽。念到她在一九八六年離開戒嚴期台灣時候說的要讓下一代有“免於恐懼的自由”時自己情不自禁地就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