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情仇電子書

iPad as eBook

  作為一名科技愛好者,當初E-InkKindle還是概念產品時我就興奮不已。及至如今iPad當道,電子書勢在普及,我反而思緒頗多,越來覺著不滿意。以我個人閱讀體驗來說,電子書優在相當環保(就算用再生紙的書報,堆集多了始終不好),且易於獲取(特別當身處在無閱讀自由的國家,適於跨界閱讀者),還能融合多媒體技術;而不足之處卻是死穴,比如閱讀友好性(無眼耳鼻舌身連動感官)及閱讀舒適度(版式、對比度及翻頁延遲)等。電子書確是極好的科技進步,知識數位化在未來必不可少,但僅作文獻參考更有意義,而非替代閱讀。

  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痛批電子書言論有其道理,不算偏激。另轉載今日《明報》副刊所登文化評論人陳雲老師文章相關一篇,以示吾之贊同。床頭擺幾本書,已是一種生活態度。

閃爍不定的書

  在屏幕上閱讀,在書紙上閱讀,都是讀字,有何分別?人可以適應科技,在屏幕上閱讀而無損失麼?近幾十年的科技進展,可以改變幾十萬年的習慣?有些心理學家解釋男與女在衣裝、購物、擇偶、視野等分別,仍然回溯到漁獵社會的男女分工。男人注視獵物而不旁視,不帶多餘物品以便追趕或逃走,只播種而不懷孕,與獵友合作而不諸事八卦。女人則因為採集果蔬而帶大袋出街,目光漫射而注意環境小節,廣結友好以打聽植物消息,因需負擔懷孕而要謹慎擇偶。

  新出的電子書與紙本書的分別,是門外景與壁上書的分別,像穴居的人看洞口的天空變化和看壁上刻痕或圖畫,是天文與人文的分別。天文有規律,如星空的四季圖景,但也風雨變幻,陰晴不定。人文是固定的銘刻,心有所想,表白於文,傳予同代或後世。圖像是傳遞知識,銘刻是固定知識。壁畫、石刻、盤銘、竹書、帛書、紙書,甚至手寫紙條,都是銘刻。白紙黑字,或白紙「刻」字,意味信守知識的諾言。信得過,才會刻下來

  漢朝有廉價的紙,但沿用竹簡和石碑。竹簡做草稿,寫錯就用刀刮去,然後再刻。石碑用來記功或佈法,歌頌功德或標示邊界。銘刻鐘鼎則是記功或教化之用,如商湯之盤銘,今日的座右銘。紙本印刻不如金石銘刻之莊嚴,但伐木、造紙和印刷的過程,所費不菲,也不是莊重。印刻是人類不能擺脫的行為,紙本只取代了竹簡,直至今日,書紙廉宜,吾人仍會鑄銅記功或立石紀念,先人墓碑之刻石或神位之刻木,仍未轉用膠牌。

  電子書並非銘刻,而是投射,不穩定也不莊重,如洞穴外的天空,是瞬即消失的圖文檔案。電子書是集裝書,負載量大,但知識不一定學得到,學到的質素也不比從前。人不只是用目力學習,而是全身投入。「捧讀」一本書,重量、質料、頁數、摺痕、氣味,都是學習。讀到中間的時候,左右手的重量平衡了,前半部的書紙有摺痕了,紙頁之間皺了,這些緩慢的過程,都促進記憶和思考。電子書的肉身閱讀活動範圍少,只是目力和指力。書的頁數是讀數(readings)而不同時是厚度和重量。

  電子書之出現,教育界也有人欣喜若狂,說可以減輕學童書包重量,改版輕而易舉,山區的貧童也可以「超前發展」。這些科技進步論,是抹不去的第三世界觀感的銘刻,洗不脫的愚昧。廉宜的代替品,德文的Ersatz,都是以數量交換品質,犧牲品質來換取數量。人口多了,於是有集體教育;課本多了,於是有集裝書。目標不是推廣知識,而是減損教學品質,製造識字文盲,將社會的識字率,維持在穩定的十分之一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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